印尼球场上不该发生的悲剧

◆徐迅雷

A

这是不该发生的悲剧！世界羽坛失去了一位天才选手！

当地时间6月30日晚，在印度尼西亚日惹举行的2024亚洲青年羽毛球锦标赛混合团体小组赛中，中国羽毛球队的17岁小将张志杰突然晕厥，送医后抢救无效不幸去世。相关消息持续引发关注。在7月1日羽毛球亚青赛团体赛开赛前，集体为张志杰默哀。（详见7月2日中国青年报微信公众号等诸多媒体报道）

7月2日决赛中，中国队以3比1击败韩国队，时隔6年再度登顶夺冠。在队友张志杰不幸离世的变故下，小将们众志成城，在淘汰赛中连续击败中国台北队、马来西亚队，最终赢下了决赛。在球员席上，中国队特意为张志杰空出一个位置，上面摆放着张志杰的球衣，衣服背面印着张志杰的名字；在颁奖仪式上，全队带着张志杰的球衣登上了领奖台……

原本那是不应该有的“空椅子”。

专业人士认为，没有在第一时间施行心肺复苏，是致命的错误。现场视频清晰表明，张志杰准备接发球，但他突然扑倒在地，伴随身体抽搐，而现场所有人员都反应迟钝。教练第一个走入场内观察，没有接触倒地的张志杰，也未采取任何措施，却被裁判喊了回去；直到41秒之后，赛场医疗人员才进场观察，只是将张志杰翻过身来，并没有进行心肺复苏、使用AED（体外除颤仪）进行急救，直到张志杰被担架抬离赛场，都没有进行。

印尼羽协透露，张志杰到达医院后已经没有了脉搏和自主呼吸，医院随后进行了3个小时的心脏按压复苏，到20时50分医院认为张志杰已经死亡；中国羽协仍尝试转院，送往另一家医院进行心脏复苏1.5小时后，23时20分宣布死亡。

7月1日，世界羽毛球联合会发文表示，对于羽毛球新秀张志杰不幸离世感到悲痛，表示最深切的哀悼。

7月1日，在中国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，发言人毛宁回应相关提问说，获悉这个事件的发生之后，中国驻泗水的总领馆立即联系和协调了印尼方面全力救治，并且派员赶赴事发地开展工作。我们对当事人不幸离世深表惋惜和哀悼，向他的家人表示慰问。外交部将继续指导驻泗水总领馆，在职责范围内做好后续的工作。

7月2日，世界羽毛球联合会官方微博发文称，世界羽联正在等待亚洲羽毛球联合会和当地组委会的正式报告，将彻底审查此事，以评估张志杰在球场倒地时，是否遵循了正确的医疗程序。

新华社7月2日报道，张志杰姐姐已赶赴印尼。

▲张志杰晕厥倒地事发现场视频截图。

B

17岁的张志杰，是非常优秀的天才型羽毛球运动员。他出生于浙江省嘉兴市，从幼儿园大班开始接受羽毛球启蒙训练；因表现优异，他被输送到嘉兴市少年儿童体育学校；在小学3年级时，又被输送到浙江省队；如今在杭州读高中刚毕业。

2022年，张志杰参加全国U15-17总决赛，获得15岁组男子单打冠军；2023年，获得全国青年羽毛球锦标赛乙组男单冠军、乙组男团冠军。2024年3月，在荷兰青年羽毛球国际大奖赛上，获得男单冠军；6月，作为中国国家青年羽毛球队一员，参加这次亚洲青年羽毛球锦标赛。

▲17岁的张志杰，非常优秀的天才型羽毛球运动员。

在得知噩耗后，张志杰家人悲痛欲绝，姐姐发文：“他才17岁，场上倒地后经过漫长的等待医护人员才赶到，你说第一时间就进行救治，说当地医疗条件太差，叫我如何接受！”“你才17岁，你昨天才把你保送大学的证书寄回家。”浙江体育职业技术学院相关领导正在加急办理签证，前往印度尼西亚。

说“当地医疗条件太差”，这个借口不成立。比赛所在地日惹，是印度尼西亚爪哇中南部特区，南临印度洋；这是一个数百年历史的古城，是爪哇文化艺术的发源地，有着世界闻名的巨大艺术建筑——婆罗浮屠；日惹不仅是印尼重要的文化、教育中心，而且是印尼工业较发达地区。

何况，“心肺复苏”是徒手就可以做的；而且，体外除颤仪AED也不是什么珍稀昂贵的医疗设备。所以，这压根就不是什么“医疗条件太差”的问题。问题的关键，就在于现场的相关人员——从裁判到教练，再到医疗保障人员，都是无准备、无预案、无意识，错过了急救的“黄金4分钟”，后来送到医院再进行“3个小时心脏按压”，完全变成了无用功。

网友们很沉痛：“天才少年，阳光帅气，风华正茂，才17岁啊！”“从急救人员的操作来看，明显是极其不专业的！必须起诉亚羽联和印尼主办方，让他们付出巨额赔偿！”“抢救黄金4分钟就这么白白浪费了！一颗新星就这么在抽搐中陨落，太心痛了！生命已逝，但是不能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！”“看看不久前，那个什么医学院，女教师忙于救人，上课迟到一会儿，就被‘考核’处理，多么讽刺啊！”

C

救人一命，胜造七级浮屠。类似的现场急救，早已有极好的成功案例。

3年前，欧洲杯如火如荼上演，丹麦足球名将、30岁的埃里克森在赛场上，在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和对抗的情况下，突然倒地不起，队友、对手和裁判立刻示意医疗人员入场。丹麦队队长克亚尔第一时间判断埃里克森可能是心跳骤停，他马上根据急救知识掰开埃里克森的嘴，为埃里克森实施胸外心脏按压。随后专业医疗人员迅速接手，进行胸外心脏按压、开放气道、人工呼吸、AED等急救，经过一系列堪称“教科书般”的救治，把埃里克森的生命从死亡的悬崖边拉了回来。

我们看现场直播的观众，都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个感人的急救场景。媒体统计了相关的时间：埃里克森出现紧急情况5秒钟后，当值主裁发现情况危急立刻吹停了比赛；8秒之后，队医就冲进了现场，37秒后医务人员冲进场地，52秒AED设备抵达；现场救援持续到8分8秒，救护车专用担架入场……当年我为此写过评论《足球场上的生命与人性》。

之后，埃里克森接受了植入心脏复律除颤器手术。手术后半年，埃里克森重回球场，继续职业生涯。这些日子，本届欧洲杯正在进行中。在丹麦对阵斯洛文尼亚的小组赛赛中，埃里克森佩用一粒进球让世人为之沸腾！

2022年9月，西班牙足球甲级联赛第五轮，巴塞罗那队对阵加的斯队，比赛中途，在看台上，有位70岁的球迷突发意外，心脏骤停。裁判马上宣布比赛暂停，现场救护人员和两队队医立刻赶去抢救，加的斯队的门将莱德斯马，拿起备用的除颤仪飞奔过去扔上看台……经过现场第一时间急救，该患者转危为安。莱德斯马赛后发文说：“今天不仅仅是足球！”

▲加的斯队门将莱德斯马拿起备用的除颤仪，飞奔过去扔上看台。

运动场上类似的成功急救，在我所在的杭州发生过许多起。2021年7月10日，杭州市萧山区体育馆羽毛球球场上，一名来打球的男子突然倒地不起，心脏骤停。现场恰好有一位来自萧山区第一人民医院的高医生，而且场馆里备有AED除颤仪；高医生立即对该男子进行心肺复苏，在场馆人员配合下，在短短8分钟时间里，上演了一场教科书式的抢救，救回了一条生命。

2021年9月9日晚上，原杭州下城区文化体育中心，一名50来岁的羽毛球爱好者在打球时突然倒地，意识不清。幸好，长庆潮鸣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全科医生章力正在同一场馆内运动，章医生见状迅速进行徒手心肺按压，在持续按压5分钟后，该球友终于恢复意识……

心跳骤停，意味着血液循环终止，而脑细胞对于缺氧十分敏感。心脏骤停4分钟之后，脑细胞就会发生不可逆转的损害。如果超过了10分钟，就算抢救回来也可能变成植物人或面临脑死亡。

面对这种“心源性猝死”，黄金救援时间，只有4分钟，4分钟！必须分秒必争，第一时间和死神赛跑！

D

在医学上，心源性猝死（Sudden Cardiac Death，SCD），是指由于心脏疾病原因引起的、一小时内突然自然死亡的现象。心源性猝死多数由心室颤动（室颤）引起。心室颤动时，下心室会非常快速且不协调地收缩，由此令心脏无法将血液泵送到身体的其他部位。患者往往突然出现心脏骤停而倒地，抢救若不及时，生命就会被死神捕获。

要提高抢救成功率，只有尽早使用AED结合心肺复苏；持续进行心脏按压，可以给心脏持续性供血供氧，大脑就不会缺氧，为后续救治争取时间。《新京报》“图说体育”制作了一张很清晰的图表，其中表明：心脏骤停后复苏的黄金时间——每延迟1分钟，成功率就下降10%。

▲《新京报》“图说体育”的图表表明：心脏骤停后复苏的黄金时间——每延迟1分钟，成功率就下降10%。

并不是现场都会有医生立即进行施救，所以倡导“人人学急救，急救为人人”。急救需要人工+机器，所以公共场所需要配备AED用以除颤。2015年2月20日，AED首次亮相杭州街头，为的是在“黄金4分钟”之内实现急救。

生命在于运动，但是运动有时也威胁生命。据《生命时报》报道，在猝死的多种场景中，运动中发生意外的事件并不罕见，根据病因，心源性猝死最常见，约占80%。

有医学专家谈到，运动引发心脏骤停，可能的原因之一是“阿-斯综合征”，即“心源性脑缺血综合征”，最突出的表现是，由于心脏供血急剧下降，导致大脑严重供血不足，轻者只有眩晕、意识障碍，重者意识完全丧失。比赛导致大量出汗，从而引起电解质大量流失，人体的钾、钠离子被带走，可能造成低钾血症。心肌梗死患者，一旦合并低钾血症，极其容易诱发心脏骤停。

7月1日，印尼羽协召开新闻发布会，其公关部主任布罗托·哈皮描述了事件的紧急处理过程，他说：“按照世界羽联和亚洲羽联的规定，医疗人员在接到裁判的允许后立即进入赛场进行初步检查和急救。从医疗人员进入赛场到决定送往医院，仅用了1分20秒。”

哈皮表示，医疗人员在检查后发现张志杰意识减弱，呼吸不畅，决定立即将其送往距离赛场4.7公里的日惹空军中心医院，而选择该医院是因为其符合亚洲羽联关于医院距离和设施的要求。最终结果显示，张志杰“因突发心脏骤停离世”。

印度尼西亚是羽毛球运动的传统强国，经常有羽毛球比赛，但是这次如此缺乏急救意识和常识，实在太出乎意料。

对此，有网友评论：“规则是死的，人是活的。本次事件对于有常识的人类，都可以极速判断为心脏骤停。应立即采取急救措施，而不是送往4.7公里外的医院。”

7月1日，中国羽毛球协会网站发文称，张志杰在场地上突然晕倒，“中国队领队、教练、队医、翻译等与组委会医疗人员马上组织抢救，并及时送往医院”。

比所谓“马上组织抢救”绝对更重要的是，第一时间要进行正确的急救。如果没有进行正确的急救，那么，所谓的“马上组织抢救”无非就是一句推脱之词。

无认知、无意识、无常识，这是最可怕的。不久前，有个幼儿园的小女孩在进食的时候，被食物卡住喉咙，向身边的女老师求助，该老师不具备任何相关知识，更不懂“海姆立克急救法”，最终导致女孩昏迷死亡，令人震惊、痛心、愤怒。

“不知”和“知道”之间，隔着天堑；“知道”和“实行”之间，有着鸿沟。2024年6月，恰逢全国第23个安全生产月，主题是“人人讲安全 个个会应急——畅通生命通道”，这个主题多好！惜乎现实与理想距离遥远。

E

在张志杰事件发生后，印尼羽协已向国际羽联提交书面申请，请求国际羽联修订“医疗团队在未经裁判允许的情况下不得入场”的规则，从而让运动员在第一时间得到救治。

这个“不得入场”的规则是非常荒谬的，完全没有考虑到运动员在比赛场上可能会发生生命危险时的情境。羽毛球规则里，应该设立新的“张志杰条款”，就是运动员一旦晕厥倒地，比赛必须未经宣布就立刻终止，救护人员必须第一时间奔跑进场救护。

2024年7月26日，举世瞩目的巴黎奥运会将开幕，无论是赛场的医疗保障还是运动队内的医疗保障，都要高度重视起来，以防万一。

运动员生命保障始终要放在第一位，今后各种比赛的场合，都要全力避免类似情况发生。